发布于 04-25 13:12
“昆山片律”第二期 | 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：采访青年律师刘一麟
“昆山片玉”意为昆仑山上的一块美玉，出自《晋书·郤诜传》中的“臣举贤良对策，为天下第一，犹桂林之一枝，昆山之片玉。”律页新开设栏目“昆山片律”，将“玉”字改为“律”，赋予其全新解读。
它寓意着法律的公正、纯洁，也象征着法律领域中珍贵的专业素养与智慧。此外，我们从“昆山片玉”最初的自谦含义出发，以人物采访的形式，对话法律专业人士，打造有温度、有深度的“观察窗口”，聆听律师背后的成长故事。第二期，我们邀请到了嘉潍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刘一麟。
年轻，是名词也是形容词，不仅仅是年龄的标签，更意味着无限可能。律师的职业属性，赋予刘一麟更多成熟与沉稳。曾经的他在自我怀疑中内耗拉扯，但现在的他更愿意悦纳自己，直面矛盾，承认局限的同时找准方向，在个人选择与社会期待之间，赋予自己更多价值。
一、意料之外的命中注定
采访刘律的当天，他才从连轴转的工作中抽身，两天开了三个庭。律师行业越来越卷，成为律师之前，刘一麟从未想过今天。
“每年报考法考的将近100万人，通过将近20万人，即使有一半人不去做律师或公检法的工作，人员的市场流入还是很大，大部分人都留在北上广深。人越来越多，但案子好像永远都是那些，或者说值得做的案子很少，大家或多或少会对行业未来不是很明确。”
很多法学出身的人在实质性进入律师行业之前，也意识不到这个行业会有多么残酷。刘一麟也是如此。“这一行当然辛苦，只不过以前觉得律师光鲜亮丽，还是刻板印象太明显了。”他走上当律师这条路，属于是意料之外的命中注定。
父亲从商，刘一麟不愿固守家里铺设好的路，考古学是他自小的兴趣爱好，也是逐步确定的学习方向。高考那年，浙江推出新高考制度改革，残酷的赋分制和录取规则阴差阳错地改变了刘一麟的选择。俗话说，考得好不如报得好，现实是，考好了但没报好。
“高考志愿数从五个变成80个，也不分第一、第二志愿了，前50个我都选了考古、文物、博物馆、文物修复、历史学这样的专业，后面三十个都是乱填，但就是被法学专业录取了。”家里给了他三条路：复读、出国、去上大学。
从来没有接触过法学的刘一麟在犹疑不定的某一瞬间，定下来心说，那就试试。未知往往伴随风险与迷茫，刘一麟不愿内耗和逃避，倒不如平和坦然地接受现实。
随后，他考入了理工类院校的法学专业。大学四年，让刘一麟真正意识到法律职业者价值所在的，是一次专业见习。“我们去法院旁听一起盗窃刑事案件的庭审，被告席上的人和我们一样18岁，他说：‘我有五个妈妈，爸爸不管我，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与错，没有人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告诉我应该怎么做。我认罪也认罚，但也希望社会能多给我一些关注和指引。’教师培育人的灵魂，医生拯救人的生命，律师守护社会的良知。在专业素养范畴之内，律师尽己所能为当事人争取合法权益，帮助法官去维护和实现公平正义。”
对一个人的共情是怜悯与同情，对一个群体的共情便成了一种责任与使命。
2021年，刘一麟在上海兰迪律所的杭州分所实习了一段时间，工作强度很大，经常外地出差，几乎没有在九点钟之前下过班。四个月左右的工作学习并不系统，但足够让他了解到律所的运行模式和法律服务的“生态圈”。选择决定命运，认知决定选择。毕业后的他依照自己的规划获得了悉尼大学国际法方向的offer，想借此为深造的跳板，丰富自己的学识和阅历。
其后的时间里，刘一麟由此接触到了不少优秀的同侪和行业专家，拓宽人脉圈的同时，也一直在思考自己的求学目的和真正所需——他想让自己停一停。
平台高度决定人生广度，话虽没错，但不尽然。
“学生向社会过渡的一两年时间里，社会对你还有宽容度，再过几年就少了试错的空间和成本，大家更看重工作履历和成绩。”
向内审视自身的人更清醒，一味地追求“内心的确定”，有时候反而导致了对当下生活的迷惘。刘一麟gap了一年，还是决定先回到实务界。2022年，他拿到了武汉当地一些大所的offer，但家里提议他去北京闯闯。刘一麟说，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急速下坠，家人的支持就像一张大网，为他兜底，让他平稳落地。踏上北漂的路，从相对安逸的生活中再次出走，代表刘一麟对自己的重新定位。
二、在选择中收获成长
谈及自己面试律所和实习的经验，刘一麟毫不避讳地说：“在北京，首先是学历的问题，很现实很赤裸。”不是“五院四系”出身，在学历鄙视链尤为严重的法律行业，刘一麟有些吃亏，难免在面试时被质疑能力。“但究其本质，用人者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学习能力、专业水平和校友资源。”
北京的第一家律所，刘一麟进入了北京中银律师事务所，主要接触资本市场与证券的业务。“我当时对这方面很感兴趣，但不否认，那时的我还缺乏对非诉律师的有效认知。红筹、VIE、IPO、专项债......今天是融资，明天是并购，十几亿、几十亿的数字听起来高大上，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，不是非黑即白的。”
刘一麟参与过一个国有企业专项债发行项目，负责尽职调查和起草尽职调查报告，主笔了一百多页的法律意见书，从起草、审核到顺利过会，对于当时初出茅庐的他来说，是很重要的成绩。从为某仲裁委关于建立发展国际仲裁院出具建议案和调研报告，再到为某央企子公司出具设立分支机构、人员合规问题、外迁选址落地的法律意书......非诉工作有着一套既定的流程，好比维修飞机时需严格遵循维修手册，刘一麟的定位，更像是专注拧紧每一颗螺丝的机修员。
刘一麟的非诉经验逐渐积累，表达的逻辑性，陈述的系统性，为后续转向诉讼打下了不错的基础。关于后来转向诉讼，刘一麟用比喻表达感受：“诉讼好像是自己去完成一个作品，我的文书，我的庭审风格，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一个案件的判决结果。”刘一麟跳脱和求新的性格底色，让他更倾向于不断接触和学习新的内容，在复杂多变的沟通场景中解决问题。
2023年底，刘一麟离开中银，来到现在的嘉潍律师事务所，主攻诉讼。如何选择适合自己的执业领域，是每一个青年律师都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。做出选择的过程，一定程度上是被市场驱动，或者说是被市场选择的过程。
刘一麟认为，趁年轻有余力，多去接触不同领域的案件，多感受，多理解，多学习才是更重要的。“当初在兰迪实习的时候，所里的前辈就告诉过我，要选择和围绕“一主二副”的业务领域发展，我也是遵循这样的节奏调整自己的。在这一方面，嘉潍也为我提供了很好的平台和帮助。这也是我目前集中在争议解决与诉讼领域，把法律风险与合规、婚姻家事作为辅助领域的一大原因。”
嘉潍律师事务所紧邻通惠河，所里律师们常会沿河散步，舒缓放松。
此外，刘一麟也正朝着独立律师的方向努力迈进。从授薪律师转为独立律师的过程中，依他之见，需做好三重准备。
一是经济基础。独立就意味着自负盈亏，社保、工位费、管理费等等成本之外，也势必要面临着案源短缺的阵痛期，很多律师可能半年都开不了一单；
二是心态调整。授薪律师时期，工作失误有老板兜底，与团队协作也可分担部分压力。独立后承担的心理压力和负面情绪很磨人，需要大量的正向反馈。之前压力大的时候，刘一麟免不了烦闷焦虑，现在即使特别忙，他也会腾出半个小时来放空自己，整理思绪，闲暇之余还喜欢陪伴家人逛逛公园，小酌几杯，在生活的烟火气中寻得出口。
刘一麟（左一）与其他同事共同担任年会主持人
三是专业能力。能够独立的一个重要标准，是看能否独自交付案件。案件的全流程细节均需独自交付，没有容错机会。在这一方面，刘一麟对自己的现状不够满意。那些优秀律师及合伙人对案子近乎严苛的标准和态度，不仅仅体现在办案经验上，还有个人习惯和思维逻辑，那种把控全局的魄力和决策的果断，都时刻勉励他不断进步。
三、在时代突围中拥抱变化
市场竞争的加剧和客户需求的多样化，促使律所和律师不断提升各自在行业领域的专业能力，并积极适应科技创新的步伐。
对此，刘一麟的看法是：“法律服务向精细化转变是大趋势，但我认为精细化市场不足10%，甚至不到5%，大部分律师首先考虑的是生存问题。‘万金油’并不是完全负面的评价，市场环境不好，不允许所有律师都做到精细化服务。”
“现在都在谈专业化，什么是专业化？你能保证你团队的专业能力就完全契合客户需求吗？不还是要跟着客户的需求走吗？你告诉客户说你的需求不对，你改一改，改成我团队擅长的，这不可能。归根结底，律师还是一个以客户为导向的服务行业。这种情况下所谓的专业化，就是当客户提出需求时，你可以在短时间内组一支有经验，有能力、能解决问题的专业团队。每个律师都不可能、也不需要懂所有法律领域的内容，学会合作，可能性会变得更多。”这是一位资历颇深的律师前辈对刘一麟说过的话。大环境的改变让律师们的想法也在转变，大家都在寻找一种更能适应市场发展的路径。
“我们有很多的想法，包括对于一些产品法律顾问。如今企业的付费能力在下降，可能原来一口价的报价形式会让客户觉得看不到成效，每个月或者每年几万块钱抛出去，好像也就听了个响，或者有的客户已经不想承担那么多成本。这就好比去超市买米，有的人不想要一整袋，只需要一点散装。我们这群年轻律师也在联合起来推动一些思维上的迭代。我们想把法律顾问变成一种模块化的选择，让客户先告诉我们他的需求，例如一年要几场讲座，需要列席几次会议，需要审几份合同，需要电话咨询多少次，每一块内容都会根据集体情况给出固定的报价。将需求可视化，我们认为非常有意义。”
在获取案源上，刘一麟认为当下传统的获客渠道——与同事或前辈合作、同学亲友介绍以及依靠社交积累客户之外，互联网可以说是当下律师行业获取业务新增量的唯一方式。尤其在他接触了一些婚姻家事案件之后，刘一麟能清楚感受到很多自媒体平台有很大的市场空间。“我身边有不少人都在往这个方向拓展，有偏生活类的，有专业向的普法宣传，但我发现还是要自己考虑好账号的定位和成本。”
刘一麟现在手头堆着三十几个案子，关于如何平衡时间冲突和效率问题上，他一直在摸索。市面上不断的在涌现法律科技的新产品，也让刘一麟办案的准备工作轻松不少，尤其是在法条有效性的核查和案例检索上。“现行有效的具体法条一目了然，就无需再花费精力重新整理查找，相当便捷。包括一些案例数据库，信息更为全面且精准，真实性也有保障。但涉及合同审查或出具意见书，大模型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，没有人敢抛开人工复核或者人工决策。”AI推理结果要经得起推敲，但目前确实很难。法律的迭代和每个案件的细节不同，即使参考类案，都可能会出现不同的判决结果。
尾声
刘一麟说，律师或许没有办法在庭审中还原所有事件的真相，律师能做的，就是依靠法律和证据去推理、还原出合乎逻辑的法律事实，至少在如今的话语体系和法律框架下，可以被认定。但现实是没有绝对的正义，面临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的选择，法律体系的完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少年无畏岁月长，刘一麟身上的少年气无关年龄、无关境遇，是面对个人与职业成长时所外露的生命力。也正因为年轻，他在职业成长的道路上可以不断感受着、思考着、丰盈着。心中有底气，脚下便有路，作为一名青年律师，这份从容与自信，也是他格外宝贵的气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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